康美之殇（21）：地方政府的百般呵护
康美之殇（21）：地方政府的百般呵护
政商之边界，貌似无形，实则清晰可见……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于2019年4月爆发的康美药业财务造假事件并非形成于一夜之间。今天的康美之所以出现如此恶劣的财务造假，是否有明显的先兆？又是什么因素、哪些人在康美造假的历程中推波助澜、视而不见、或瞒天过海呢？
认真审视康美药业的发展历程，以及“百年康美”中药帝国的形成过程，不难发现：除了一直为康美药业提供证券服务的广发证券、正中珠江未担负起勤勉尽责的外因之外，还有很多外部因素最终诱发了康美药业的造假，这其中就包括与康美药业利益高度契合的地方政府。
创立于1997年的康美药业，在创始人马兴田及其妻子许冬瑾的辛苦打拼之下，依靠中药世家的商业资历以及普宁得天独厚的专业市场优势，得以快速发展和资本积累。康美药业犹如一颗快速成长的树苗，汲取着普宁的商业营养，也回馈这普宁这片土地。
在康美药业2001年登陆资本市场之际，创始人马兴田已为揭阳市、普宁市政协常委，普宁市第十届、十一届人大代表。获“普宁十佳青年”、“揭阳市优秀青年企业家”、“揭阳市光彩事业先进个人”等荣誉称号，并担任广东省工商联执委、广东省医药商会常务理事等职务。
康美药业，做为普宁市、揭阳市、乃至广东省的明星企业和行业龙头，也自然取得了一系列来自于地方政府的各项荣誉，比如广东省委、广东省人民政府2003年授予“广东省先进集体”、 2004年广东省人民政府评为“广东省百强民营企业”、2005年公司副董事长、副总经理许冬瑾女士获得“全国劳动模范”称号、2007年荣获“2007中国最具生命力百强企业”称号、被国家农业部评为“2006年度全国诚信守法乡镇企业”、2008年被广东省医药行业协会评定为“广东省医药企业信用等级评价AAA级”、“改革开放三十年广东省医药行业最具社会责任企业”，荣获“改革开放三十年广东省医药行业突出贡献奖”……
得益于资本市场的助力，伴随着康美药业的跨越式发展，全国劳动模范、2005年度中国十大工商英才、广东省优秀民营企业家、卓越领军企业家、广东省医药行业领军人物等多项光环亦加身马兴田，并当选第十一届、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
在荣誉的背后，是康美药业屡被质疑的土地证造假、马兴田向政府官员行贿的丑闻和污点（详细情况参阅七、舞弊迹象之造假和八、舞弊迹象之行贿）。
康美药业2008年发行债券时被质疑土地使用者造假、虚增资产，此事后来被投资者刘志清向证监部门举报。有报道称2012年夏天有人专门到普宁市国土资源局核实土地的真伪。
国土官员翻查档案，发现发债的土地批号压根儿就不存在。而康美药业2010年配股时所披露的土地号已经作废。根据国土局出具的证明文件同康美药业的财务数据进行综合对比，发现康美药业在土地购买和项目建设上涉嫌造假。
当时，康美药业涉嫌造假的行政部门出具的证据就提交给监管机构，不说康美药业涉嫌欺诈发行股票债券，至少涉嫌虚假信息披露。可铁一般的证据依然未能阻止康美药业股价的一骑绝尘，难道真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普宁只是个县级市，相信县级市的官员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土地造假必须要大官庇护，普宁隶属于揭阳市。2003年到2008年1月，万庆良出任市长、市委书记，万庆良一到揭阳直至调任广东副省长，马兴田在14年间行贿万庆良200万港币和60万人民币。
2008年3月到2011年10月，陈弘平接任万庆良。而根据康美药业行贿的时间节点，庇佑康美药业的正是这两位顶头父母官。
康美药业的老板马兴田亲自出马，向揭阳市委书记陈弘平行贿500万港币，陈弘平交代说是为了马兴田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提供帮助。
陈弘平因为贪腐案件在2013年前被终止了代表资格，随着受贿案件的审理，马兴田于2016年2月辞去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
陈弘平庭审时，曾专门为向他行贿的人大代表求情：“这些人都是为揭阳作出了贡献的企业家，他们的企业是揭阳的支柱企业，如若倒闭会对揭阳的经济带来十分不利的影响。”
2012年7月18日，揭阳市委副书记、市长陈东率领市党政相关部门领导、金融单位负责人在普宁市委书记陈声亮、代理市长胡焕华的陪同下来到康美药业，对康美金融和健康产业情况进行调研。陈东强调，康美作为揭阳的龙头企业，应该在集合发展的思路上，做得更加扎实，为揭阳和普宁的经济建设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座谈会上，陈东市长要求普宁市党政领导，结合目前城市的发展规划，重点抓好康美医院及康美普宁国际药品城的建设工作，全力支持康美药业做强做大。（选自康美药业官网“公司新闻”栏目）
2013年12月23日，广东省经信委公示了37个战略性新兴产业政银企合作专项资金拟扶持项目名单，其中康美药业“中药1类新药红景天注射液临床前研究”项目入围专项资金扶持名单，享受贴息总额不超过5000万元，贴息期限不超过3年的省级财政资金支持。
靠着西药起家的康美，通过中药饮片焕发了第二春，但很快面临着利润的下滑。眼看生意没了之前的红火，康美打起了“药房垄断”的主意。
从2014年1月份开始，康美药业连发4则公告，宣布已与广东省普宁市等共81家医院签订药房托管协议，轰动一时。
为了拿下揭阳所有医院的所有药房，马兴田带着自己的二把手李建胜，一同给广东省食品药监局安全生产监管处的处长蔡明，三次行贿共计30万港元。
造假、行贿、编制故事……这一系列的花式动作，在加上广发证券的成功“护航”，康美药业在资本市场不断融资，也构建着康美药业的虚假繁荣和资本幻象，也为当地贡献了超常的财税收入。
2014年12月，广东省发改委、经信委、科技厅、财政厅联合发布《广东省战略性新兴产业区域集聚发展试点项目资金安排计划》，康美药业“中药经典配方颗粒重点实验平台及中药材全生命周期追溯信息服务平台”项目成功入选，并获得由中央财政及省财政拨发的920万元专项资金扶持。
2015年12月19日，由康美药业董事长马兴田、许冬瑾夫妇捐建的莲花山公园正式落成，并移交普宁市委市政府管理。揭阳市委常委、普宁市委书记黄耿城在仪式上致辞，对康美药业致以高度的评价：
康美药业马兴田、许冬瑾伉俪秉承“心怀苍生，大爱无疆”的人生观，以立足普宁为根本，带领企业筚路蓝缕、夜以继日、敢为人先、奋勇拼搏，使今天的康美药业不仅成为普宁的龙头企业，更成为国内中医药龙头企业，中国企业500强，应该说，康美药业就是普宁的金字招牌，是普宁的骄傲。更难能可贵的是，马兴田、许冬瑾伉俪在经营企业的同时，一直把促进普宁经济社会发展、营造和谐幸福环境作为己任，积极用实际行动回报社会，热心、参与公益，义重情深，对家乡贡献可谓举足轻重。这些不仅仅体现在经济税收方面，更是体现在其艰苦奋斗、心怀大爱的个人魅力上，为普宁带来了巨大的榜样力量，为普宁“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营造了良好的氛围。
在康美药业构筑的中药帝国的投资版图中，对普宁当地的投资项目也是一掷千金。
2009年至今，康美投资超过1亿元的工程共有13个，其中普宁中药物流配送中心、普宁中药材专业市场、普宁康美中医院工程都被列为普宁市重点投资项目。
2018年12月7日，首届中国涉药行业信用建设高峰论坛在广州市开幕，由康美药业等医药企业参与建设的涉药企业信用服务平台正式上线。康美药业的官网对该事件是这样评价的：
一直以来，康美药业高度重视信用体系建设工作，建立了完善的全产业链安全体系，实施原产资源管配、市场交易管制、加工工艺管控、物流配送管统、营销合作管理全过程质量检验监督、追溯把关。同时，康美药业借助“互联网+”布局优势，不断缩短与消费者的距离，推进康美品牌深入C端，积极履行社会责任，成为医药行业的诚信标杆。此次康美药业携手多家医药企业共建中国涉药领域诚信体系，旨在促进药品质量安全保障，助力营造良好的涉药行业营商信用生态环境，助推医药企业信用建设，为百姓带来更多健康福祉。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医药企业信用平台上线的20天后，康美药业于12月28日被证监会正式立案调查。
更耐人寻味的是，第二天12月29日，康美药业和揭阳市政府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康美药业将在揭阳市辖区内投资建设包括大南药示范种植基地、康美英歌山大健康产业园、智慧药房、医药管理集团、三级标准综合医院等中医药大健康项目。
康美药业惯常的“编造故事”的操作手法，不早不晚地和揭阳市政府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许以巨额投资和就业机会，无非就是在证监会立案调查期间，用政府信用背书，为公司的失信行为洗白。
自2007年起，康美药业连续11年纳税额位居普宁市首位，是普宁市的标杆企业，并由此获得普宁市2018年度“光荣纳税户”特别贡献奖。
2019年春节前夕，揭阳市政府向广东省政府求助，希望广东各地医院能紧急偿还康美药业的应收账款。此后，广东省委、省政府要求省内所有医疗机构必须在2月12日之前清查并偿还完毕拖欠康美药业的账款，否则医疗机构主要领导将被严格追究责任。这一要求层层下发，多地卫生部门甚至在春节期间紧急开会，部署工作。
2月12日即为康美药业20亿元超短期融资券本息的兑付截止日。现金充裕却又负债累累的康美药业在政府的干预、甚至威逼之下如期偿还了全部本息，在平静的资本市场背后，潜藏的债务兑付危机和存贷双高的资金缺口呼之欲出，2个月后造假事件爆发……
康美药业当前已投资10亿元建设中国-东盟康美玉林中药产业园、投资16亿元建设康美普宁中药产业园、投资14亿元建设康美昆明大健康产业园。投建中药产业园耗资巨大，需要地方政府给予巨大的政策配套支持、金融支持以及人力资源支持。
根据财经风云漫谈5月29日发文《多地政府力挺产业落地 康美药业能否凤凰涅槃？》，5月20日在哈尔滨召开的黑龙江省中医药发展大会，出台了黑龙江省中医药产业发展规划。根据规划，黑龙江利用与广东对口合作的机会，积极落实项目建设要素条件，推动中国中药控股中药产业园和康美药业中药产业园在双鸭山市、康美药业规模化种植基地在大兴安岭地区早日落地。
除黑龙江省之外，素有改革先锋之称的深圳特区首先出台《深圳经济特区中医药条例》，为中医药创新发展护航。5月27日，深圳卫健委官方微信发布的文章当中，康美药业的中药材电子与现货交易平台、智慧药房运营中心，成为国家中医药综合改革“特区范儿”深圳样板6大看点之一。这无疑代表了深圳市卫健委对于康美药业在中医药创新领域的认可。
此外，5月10日甘肃定西市委副书记、市长戴超与康美药业董事长马兴田交流对接第二届中国(甘肃)中医药产业博览会筹备工作，康美药业作为会议的承办方，受到了甘肃省政府的鼎力支持。与此同时，中国(甘肃)药博会作为一家国家级的行业会议，康美药业能够作为承办方，也说明得到了国家中医药相关部门的肯定。
“康美药业到底做对了什么，以至于省级政府和特区政府会对其力挺？
显然，方便老百姓、中药质量安全保障、带动偏远地区脱贫攻坚、培养当地优势产业竞争力、改善当地医疗卫生条件，这些原本属于康美药业大力发展的核心业务，与地方政府本身的主要工作和政府职能异曲同工，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完美结合，或许才是地方政府力挺康美药业的主要原因。”（记者的自问自答语）
如此多的地方政府在康美药业公然挑战资本市场的底线，大肆进行财务造假，已遭证监会正式立案调查的背景下，选择力挺康美药业，究竟是挺康美药业在当地的亿级民生投资项目，还是挺康美谎言之下可能败露的决策失误和无以挽回的政治颜面？
政府及相关职能部门的法定职责，在于营造公平、健康的营商环境和市场秩序，以法治的力量维护经济的有序运行。从康美药业创立、发展到它的辉煌历程中，地方政府所能赋予的就是保持企业生存并发展的肥沃土壤，维持市场体制应有的诚信基础和企业伦理，而不是以公权来强行推进某种交易。
为收取高额税款、充沛地方国库和财力，对那些毫不掩饰地践踏法律红线和商业底线的企业家，政府需要的是社会的正义来惩治和肃清，不是一味地纵容、甚至动用公权为企业谋取利益。
政商之边界，貌似无形，实则清晰可见。
今日之康美，以诚信的名义诋毁诚信，一边行贿一边慈善，一边公益一边造假，如此双面康美，地方政府难道毫不知情，也从未察觉？
康美的过往不乏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劣迹，那么接下来康美造假事件的最终，是否会引起当地的一场廉政风暴和官场地震？
普宁和揭阳，除了康美药业，还失去了什么？
引文和参考：
1.康美药业官网“公司新闻”、“康美荣誉”等栏目；
2.康美药业公司相关公告和定期报告；
3.财经风云漫谈：多地政府力挺产业落地 康美药业能否凤凰涅槃？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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